圖說:網路截取
2024年11月18日
美國和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兩大經濟體,也是最大的兩個能源消耗國。然而中美兩國在應對氣候變遷和清潔能源轉型方面的立場卻截然不同。
雖然美國加入了《聯合國氣候變遷綱要公約》,但卻一直沒有批准規定了減排義務的《京都議定書》,而且美國的氣候立場也總是隨著兩黨政治的博弈而搖擺,對於里程碑式的協議《巴黎協定》也是一度退出,又再次加入。隨著川普再次當選總統,已經有許多跡象表明,美國將再次同應對氣候變遷的國際潮流背道而馳。
相較之下,中國在氣候變遷議題上保持一貫的積極立場,從政策到產業全面推進,到目前,中國的再生能源裝置容量已經佔了能源總裝置容量的一半。可以說,中國已經走出了一條低碳發展之道路。
今天作客《前方視野》的嘉賓是中國從事氣候變遷研究和談判的先驅之一——張曉華。他同時在包括聯合國在內的國際機構中有著廣泛的工作經驗。他跟我們分享了過去二十多年在國內、國際層面對氣候變遷議題的觀察與思考。
Q:您在應對氣候變遷的領域有一個非常長的一個職業生涯,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事這個領域的工作的?
張曉華:從事氣候變遷這個工作,現在回頭想想,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從2003年那時在義大利的米蘭參加COP9(第9屆聯合國氣候變遷大會),現在已經都是COP29(第29屆聯合國氣候變遷大會)了,整整有二十年了。那麼在這二十年裡,確實也經歷了全球應對氣候變遷行動的起伏。
最早2003年的時候,我是在清華大學從事氣候變遷工作的研究,因為我們的許多研究需要去支撐中國政府氣候變遷談判的工作,那時候其實更多的應對氣候變遷的工作是圍繞著國際間氣候變遷談判開展的。
後來,2007年我有機會到了《聯合國氣候變遷綱要公約》(UNFCCC)的秘書處,從聯合國國際組織的角度來支持政府間談判,從技術轉移、從金融的角度,怎麼樣更好地支持發展中國家的氣候行動。
2012年的時候,當時中國成立了應對氣候變遷戰略研究中心,我就有機會回國參加整個中心的組建,包括國際合作這方面的工作。
2015年的時候,當時中國跟聯合國有一個南南合作的計畫。我也是在合作中有機會就進入聯合國秘書長辦公室,協助進行這方面工作。
2020年我就離開了聯合國,就加入了氣候工作基金會(ClimateWorks),到中國設立了分支,一起來支持氣候變遷行動。
其實這一路走來,從研究到支持政府間的談判,再到跟產業更好地結合去推動,吻合了我們應對氣候變遷的努力這些年的進程的一個基本走向。
Q:您能更具體地告訴我們您觀察到的全球應對氣候變遷行動最主要的一些節點嗎?
張曉華:2015年《巴黎協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從國際進程這個角度來講。再一個就是2009年的哥本哈根。
哥本哈根應該說使氣候變遷這個議題真正進入了各國領導人的優先事項。當然因為應對氣候變遷的公約生效已經有很久遠的歷史了,從1994年到現在,已經有30年了。但在那個期間,更多還是把應對氣候變遷當成國際環境問題去解決。但逐漸其實到了2009年哥本哈根,大家意識到這是一個跟發展密切相關的議題,提出了低碳發展的概念。
再就是2015年《巴黎協定》的達成,應該說低碳發展形成了一個國際的主流的認知。 《巴黎協定》的達成,為後續怎麼樣推動各國低碳發展形成了一個原則性的框架,是一個很重要的協定。
2020年可能是另一個特別重要的節點。一個是中國雙碳目標的提出,提出了2060年之前達到碳中和。在這段期間,不光是中國,陸陸續續,現在大概有140多個國家提出來到2050、2060年左右,實現碳中和。不但就是把低碳發展當作一個發展的方向,而且提出了明確的發展目標。這些我覺得都是關於應對氣候變遷發展特別重要的一些節點時刻。
問:中國現在是世界上的第二大經濟體,那麼中國在推動能源轉型的過程當中,目前正在發揮著什麼樣的作用?
張曉華:中國現在其實每年風電和太陽能的裝置容量的增加,基本上都是佔到世界新增量的三分之一到40%左右這個規模。去年的時候,我們風光能的裝機總量已經達到了12億千瓦,其實當初中國的NDC(國家自主貢獻)提出是到2030年實現風光12億千瓦。我們現在在2024年就已經提早六年就達成了這個目標,就可以想到這個發展的速度有多麼的快。我覺得在這方面中國確實是發揮了一些重要的領導作用。
像新能源汽車,現在滲透率已經達到了50%,相當於每賣出兩輛車,有一輛就是新能源汽車,這已經提前達到了2030年的一些目標。
發展的速度確實是遠超出以前的預期,確實也體現了中國——我們老話講的——行勝於言,確實在實踐的道路上付出了非常大的努力。
我覺得特別重要的一點——實際上是我2020年回國之後感觸特別特別深的,就是以前談論氣候變遷這個問題,基本上有這麼幾個圈子,一個是談判人員(negotiators),這是國際進程;再一個,就是氣候倡議( climate advocacy),從非政府組織(NGO)這個角度更多地去倡議、推動氣候的行動。還有一個圈子就是產業( industry, business),他們是另一個思考或解決問題的想法。
然後,你會發現這三種圈子形成了非常好的一個組合,互相促進。如果我們說有一個雄心環路( ambition loop),從政策,從具體產業的發展,從環境的公眾意識這些方面,其實形成了一個特別好的閉環。
我覺得在中國這一點體現特別明顯。產業帶來的發展機會,其實給了決策者更多的信心──就是我們更強的政策目標,可以推動產業更好的發展;產業更好的發展可以讓我們制定更為積極的一些目標。這在中國是讓我覺得感觸特別深的。
Q:您有這麼多的國際工作經驗,您在其他國家觀察到這樣的現象嗎?
張曉華:我越來越發現,在國內有很多經驗可以跟其他國家一起分享。
其實中國再生能源的發展,包括新能源產業的發展,特別重要的成功因素之一,就是我們建立起來了一個特別具有韌性的、或者特別完善的一個供應鏈體系,這實際上是支撐了這些年來整個新能源的發展。
在這個過程中,形成了一個產業,創造了就業,提供給經濟發展的機會,這樣的話就讓低碳發展成為一個現實,並不是說簡單的數字,每年要十二億、二十億千瓦等等這些數字,其實就是在數字後面有完整的產業在支撐,而在產業鏈上就能夠創造就業。然後這樣低碳發展創造出來的benefit(效益)就能夠共享給整個社會。
就不再是我們要做犧牲來保護氣候,而是在保護氣候的同時,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嚐到了發展的紅利。
問:剛才您提到了中國的風能和光能的裝置容量在今年達到了十二億千瓦。在現實的利用當中──在電力的利用當中,它的效果大概是什麼樣的呢?
張曉華:12億千瓦已經達到了我們中國現在煤電的裝置總量,就是說現在風光已經占到了整個電力裝置容量的半壁江山。這是一個特別重要的里程碑。在一個電力系統中,如果新能源只佔1%、2%,那隻是錦上添花,但當它達到50%,那帶來的就是一重系統性的改變。我覺得這是特別重要的一點。
但是,說到這一點,其實新能源的改變也帶來了許多的挑戰。因為風光系統有發電不穩定的特點,像光電基本上晚上就沒有了,風也有它的間歇性。像煤炭電機組,還有天然氣發電,我什麼時候想發、什麼想停,是我們可以控制的。
等風光發電達到了一定的界限之後,實際上對系統的靈活性提出了特別大的要求。這也是我們現在其實重點想去支援的──怎麼樣提高系統的彈性。
現在比如說用一些智慧的手段,更好地預測需求,因為電力它是即時就是要利用掉的,很難儲存。當然現在有儲能,現在儲能也發展得很快,利用儲能來做一種靈活性的備用和調節。
當然我們講了很多很正面、很正面的,但這種發展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你會不斷發現一些新的問題,然後去解決一些新的問題。但這其實也是讓你覺得特別興奮的一些地方——你總是能面對一些問題,然後找到一些新的解決方案,你的新的解決方案往往在很多時候能創造出一些新的產業發展的機會,創造出一些就業機會。其實這是我覺得這些年在中國看氣候變遷特別讓人積極或鼓舞人心的一個面向。
問:現在中國的風電和光電主要是在哪些區域在生產?
張曉華:西北地區風光資源都特別豐富的,我們的需求中心都是在東部,怎麼樣讓西部豐富的風光資源更好地支持東部的這種需求,實際上是現在面臨的一個很大的挑戰。
中國在這方面有兩個比較重要的模式。一個是西電東送,利用特高壓輸送的方式,把西部豐富的風光資源,直接傳送到東部的負載中心。另外一個方面,其實西部也在積極地想,我怎麼樣能夠開拓更多的一些應用場景,讓風光資源可以更好地在當地消化和吸收。
現在西部也做了很多的嘗試,利用風光資源去做濾氫,就是電解水質氫,把氫氣作為一種能源的載體,運到東部來,也可以再進行加工,然後可以支撐氫燃料汽車,像氫燃料的重型卡車。
還有一點就是東部其實自己也在想怎麼樣更好地利用自己的風光資源。一個特別重要的模式是分散式光電,利用屋頂來開發當地的資源。分散式光電第一是特別有潛力,第二個就是它的發展,未來可能會對能源系統的整個業態帶來一些革命性的改變。
因為以前我們的能源系統相對來說是線性的,就是大電廠發電到電網,電網輸送到需求端。但現在再生能源的特性,就是它是分佈比較均勻,分佈式就是慢慢地在嘗試這種新的業態,我自發自用,或者是在某一個範圍內,我自發自用,這個範圍可大可小。
但這裡面確實有些體制和機制的問題,因為以前我們的體制、機制都是大電網的模式,你得需要做一些政策上的調整,做一些改革。
我們做這些拓展還覺得特別有趣的地方,就是覺得在中國做的這些應用,尤其在非洲有特別多的推廣潛力。他們的電網其實沒有那麼發達,其實他可以採用微電網的方式,在這個過程中,又能給當地創造一些產業的機會。
問:水電又是佔一個什麼樣的比例?
張曉華:水電也是佔到了非常重要的一個比重,雖然它的裝置容量只有3.7億。去年其實做了許多儲能,再加上儲能,現在已經超過4億度。
儲能是個什麼概念?就是抽水蓄能,就等於需求沒有這麼多的時候,用光電發的電,把水倒抽出來,存起來,等這個需求增加的時候再發電。
應該說從裝置容量上,水電、風光,已經超過了半壁江山了。但當然就發電量來說,還是低於煤電,因為煤電的利用小時數還比較多。尤其是像光伏,每年的利用小時數可能只有1000個小時,風電大概是2000個小時,水電大概是4000個小時,火電可能要發到4000多個小時。從發電量上來說,風光的發電量還沒有超過煤電,當然這也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另外,我覺得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現象,就是其實現在每年新增的電力消耗量,80%是透過風光的增量來彌補的。我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指標,也就是代表其實我們中國的電力能源排放達峰基本上已經指日可待了。
Q:透過電化學來儲能的探索面,有沒有什麼新的科技進展呢?
張曉華:這些年形成的一些技術上的突破, 尤其是鋰電池的突破,帶來了成本的下降。在這方面,中國的產業化所帶來的成本的下降也是非常快速的。尤其是光伏,發電的成本應該是已經遠低於煤電發電的成本了。其實這裡邊的貢獻,我覺得基本上,不能說百分之百,但90%的貢獻是中國做出來的。
問:您現在是在氣候工作基金,擔任中國區的主任。氣候工作基金是透過向一些計畫提供補助金來支持氣候行動。您可以跟我們介紹一下您,支持的項目大概都是哪些呢?
張曉華:我們基金會成立在2008年,在全球範圍內提供的贈款規模有18億美元,目前每年提供全球的贈款規模大概應該在2億到2億5000萬的水平。我們在中國大概也大約有2500萬到3000萬這個規模。
我們主要還是以減緩為主,主要是專注於跟減緩密切相關的這些產業部門,像是電力、交通、工業、冷凍等等。
以上您聽到是聯合國新聞部落格《前方視野》。訪談嘉賓是國際公益組織-氣候工作基金的中國區主任、前聯合國秘書長辦公室氣候變遷與南南合作高級政策顧問張曉華。感謝收聽。我們下次再會。我是黃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