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6日
前中國國家女子體操隊選手吳柳芳日前在抖音跳性感舞被網轟有損國家運動員形象，導致其跳舞影片被平臺下架，抖音帳號也被限制，直到12月1日才解禁。分析人士認為，這不只映照了退役運動員的生存困境，也顯示中國越來越保守和狹隘的社會氛圍與思想，猶如回到了文化大革命時代，不能有任何人存在不同的思想。
即將年滿30歲的吳柳芳4歲開始練體操，2008年入選國家隊，在多個國際賽事中一共拿下15面金牌和16面銀牌，後來在一次比賽中受傷，差點頸椎斷裂全身劫癱，最後因傷無緣奧運，不得不在2013年退役。
吳柳芳退役後首先做的是直播。她曾在一段視頻裡說，她做直播時被要求每天播滿6小時，每月保底三、四千元人民幣。但由於沒有什麼直播內容，也沒什麼人看，就播不下去了。她在2019年去杭州的培訓機構當老師，結果被老闆拖欠工資，憤而離職。這是她最困難的時期之一，一度沒有收入，幾乎沒飯吃。後來她又去嘉興的體校當教練，一開始學校承諾會有編制，但做了兩年被別人頂掉了名額，最終沒拿到編制。為了生活，她只好又開始做直播。
裝扮火辣跳性感舞，引發兩極反應
根據中國南方都市報、澎湃新聞等媒體報導，吳柳芳是在今年3月重新做直播當網紅，11月更連續發佈多條性感熱舞視頻，有時穿著吊襪帶或黑絲襪，有時胸前挖空或是以極短熱褲、緊身衣入鏡，展露姣好身材。
但以國家選手的“光環”大跳性感舞，還是把吳柳芳推向了風口浪尖。反對者批評她跳“擦邊舞”出賣色相，有損國家運動員的形象。
開出第一槍的就是同為體操運動員的管晨辰。在2021年8月東京奧運平衡木比賽中獲得金牌的管晨辰在評論區留言：“前輩姐姐，你要擦就擦你的唄，就不要給體操扣屎盆子了。”
管晨辰隔日接受中國媒體訪問時說，體操是一項神聖的事業，她見不得有人給體操帶來負面影響。她還說，吳柳芳在直播時扯上體操冠軍的頭銜，卻在大街上穿著內衣跳舞，“有沒有‘擦邊’，大家心裡都明白，一些人就是想看她跳舞。”
原本吳柳芳的帳號關注人數不到5萬，在“管晨辰批吳柳芳擦邊”後，短短一天就漲粉200多萬。但隨著輿論爭議，她的抖音帳號也在11月24日被平臺設為“禁止關注”，許多性感舞蹈影片也遭下架，從57個刪到只剩下7個，直到12月1日她的帳號才獲解禁。
解禁後，吳柳芳的人氣不減反增，粉絲漲到600多萬。她透過影片表示，自己並非刻意炒作，而是“為了生活，我就是想改命”。她的這個說法獲得不少網友的同情與理解。同時，她在微博曬出穿漢服的美照，展現氣質、古典的一面，得到網友的力挺：“加油！做自己”、“冠軍是她的榮耀，不是她的枷鎖”、“不偷不搶不騙，就勝過世間很多人”。
退役運動員的生存困境
吳柳芳找門檻最低的網紅直播業來糊口，其實是很多退役運動員的普遍困境。
臺灣中華民國奧運人協會秘書長、同時也是臺灣師範大學運動競技系教授、男女甲組射箭隊總教練的李建興，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全世界的運動競技主要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走資本主義市場邏輯，採用自由市場商業機制，從小就從家庭栽培起，當運動員的年紀漸長就會有所謂的贊助，而且通常是走多元路線。第二類像是中國等共產國家，走的是舉國體制的規劃經濟路線，國家運動員屬於國家政治資產，一切聽從國家的安排與規劃。第三類是兩者的混合體。比如臺灣，體育班一路從小到踏入社會前，都有國家在培訓，但進到社會後，也會接受自由市場的企業贊助。
他說，以吳柳芳的情況，因為她不是奧運金牌或世錦賽冠軍，所以不算是中國最頂級的運動員。而中國對於最頂級的國家運動員，在其退役後可以到985、211大學當老師，或者到地方體育局擔任副處級以上的職務，獲得住房與生活補貼，享受良好的福利待遇。當局對吳柳芳做的相應安排，就是在她19歲退役後保送她進入北京體育大學深造學習，但畢業後不能直接當公務員，很多都是在學校擔任老師，但必須通過考試。
運動員封閉式訓練模式影響多元能力的培養
李建興表示，運動員採取的是一種封閉式的生活模式，因為如果不採取封閉式，往往無法全神專注達到那麼高的運動水準，“可是封閉的訓練與生活模式，並不確保他未來就一定可以成為頂尖運動員，所以這樣的過程有可能走到一個階段之後，他真的沒有辦法成為最亮眼，拿到最多資源的這些人，他逐漸在競技的路上，他會被淘汰。”
他說，這些被淘汰的人，他們過去只專注在訓練上，全力以赴為國家榮譽犧牲了一切，放棄其他文史、理工課程，也沒有培養其他進入社會時所需要的銜接技能，所以他們離開競技場後，往往才是人生真正挑戰的開始。
因此，是否能讓運動員在成長的過程中，同時培養多元能力和保持開放心態，是體育制度設計上的重要一環。他提到，澳大利亞國家訓練中心就設有一個生涯規劃的部門隨時都在監控選手的運動表現，同時也為運動員退役後的生涯轉型在做準備。
但李建興也坦言，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多元能力的建構在實際運作上困難重重。
他說：“那以中國大陸來講，因為他的整個運動走向競技拔尖的，讓他要多元，包括他在學校正常課業學習的部分，他相較於世界各國，因為他的競爭更激烈，所以他要做多元學習的可能性是比較低的。”
李建興還表示，運動員退役後的出路，也跟社會階級有關。很多拔尖的運動員都是來自社會中下階層的孩子，他們希望通過國家照顧與培訓出人頭地，可是在茫茫人海中要拔尖談何容易，如果達不到拔尖，加上自身多元學習的能力薄弱，這些孩子一回頭會發現自己沒有家庭或社會的支撐。但如果是中等以上的小康家庭的話，他的家庭教育和社會支持就比較充分，生涯轉型的能力也會比較好，個人也比較有資源、敢於去嘗試其他的人生道路。
運動員有人風光有人潦倒
事實上，中國不少退役國家隊選手的生活並不如意。曾拿下9面金牌的舉重名將鄒春蘭，退役後因無專長，只能在澡堂當搓澡工維生；原全國重量級舉重冠軍才力因貧病交加33歲時早逝；長跑運動員艾冬梅為生計所迫變賣獎牌；另一位體操國手張尚武因傷退役，最後淪落到變賣金牌、街頭賣藝，甚至還一度成為竊賊。
有人潦倒，但也有人風光。中國乒乓皇后鄧亞萍在退役後曾任人民日報社副秘書長兼即刻搜索(最初稱“人民搜索”)總經理。前中國籃球職業運動員並曾效力於美國國家籃球協會休斯頓火箭隊的姚明退役後，不但管理球隊、出任中國籃球協會主席等，並帶著中國山區的孩子們打球，也推動全球環保。曾是“體操王子”的李寧，後來創設了“李寧”運動用品品牌，在2004年成為第一家在港股上市的中國內地體育用品企業，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更多的運動員則是成為教練或教師。
國家選手與性感熱舞視頻女主播身份反差太大還是線民狹隘保守？
分析人士說，一位體育明星退役後做直播不成問題，而在網上大跳“擦邊舞”的女主播也大有人在，兩者分開來看都不會成為話題，但現在兩個身份結合在一起，並在中國特有的政治體制與社會氛圍下，造成身披國家隊制服的運動員被認為做出低俗的行為，才會造成反差，引起很多人憤怒。但這種事情如果放在西方，做什麼職業是每一個人的自由選擇，不會有人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
加拿大時評人公子沈對美國之音表示，這些人的憤怒在他看來，是因為今天中國整個社會氛圍越來越封閉、保守，大家好像回到了當年的毛澤東時代，不能穿跟別人不同顏色的衣服或是有自己的思想，否則就要被批鬥。
公子沈說：“今天他們對吳柳芳的批評、指責、網路暴力，實際上它反映出的是很多的中國線民，他們的思想越來越狹隘保守，而這正是今天中共政權通過洗腦教育和文化宣傳，以及各種各樣的方式去給人們灌輸的一種新的意識形態，就是仇恨外部世界、仇恨現代文明，我覺得這是一種反現代文明的表現。”
他表示，對中國來講，體育運動是一項政治任務，它的目的不是要去推廣身強體健或過上健康的生活，而是為了得到金牌才能增加共產黨與執政者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以及享有國際話語權。所以當一位運動員不能再產生金牌的時候，對中共就沒有任何價值了，“它用過即丟，就不會再管你了，剩下的是運動員‘練廢’了，帶著一身傷。”
中國獨有的現象
公子沈強調，雖然運動員退役後面臨生涯轉型的瓶頸是全世界都會遇到的普遍現象，並非中國獨有，但是像吳柳芳這樣的運動員選擇了一個新的行業，成為一位成功的主播，也能賺到錢，但還是遭到很多人反對，這則是中國獨有的現象。
“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其他的國家身上，那可能大家還會為她叫好，說那轉型的很成功，但是到了中國，反而是變成她的一個罪名，然後去進行批鬥，那這個是我覺得跟西方國家的一個差別所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