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30日
中國人社部等九部門近日發佈數位人才的3年培育方案,受到官媒熱捧,但部分業界人士和學生告訴美國之音,他們不寄厚望,因為產業技術快速反覆運算,短期培訓很難改變競爭曲線,且當局監管趨嚴,已不利發展,再加上民企盛行加班文化,加劇人才折損。而學者也憂心,中國發展數位化助長地方政府的“創收執法”,也不利就業。
今年夏天,來自廣東、現於臺灣就讀電子工程系的Eric將返國投入職場。不願具名的他說,六年前選擇來台是因為內地高校競爭太過激烈,但完成碩士學位後,他還是得回到內地“卷得厲害”的通訊或軟體相關產業謀職。
拒絕爆肝,中國人才偏好外商
Eric已鎖定外商,只找一周工時40、不加班的工作,因為中國同儕的經驗顯示,遷就內地公司的高工資,就必然換來“爆肝”的996工作制,亦即,朝九晚九,每日工時10小時以上、每週6天的加班文化。他認為,這種用命換錢的生活不值得。
Eric告訴美國之音:“我身邊有同學長期是這種工作環境,大概已經持續一兩年。他跟我講,自己有點記憶力衰退的感覺,因為嚴重睡眠不足,所以我也覺得這種(996文化)不可持續。”
中國經濟進入轉型期,尤其重視高科技、資通訊和數位產業的發展,上周還出臺數位人才的3年培育方案,盼為激烈的中美科技戰厚植人力。
但Eric說,他對此方案“感受不強烈”,因為政府若提供企業補助,不可能轉給員工加薪,若是培訓,他自己和中國同儕的實習經驗都顯示,學校所學和企業實務“差距非常大”,就算公司、政府都提供在職訓練或職場導師仍不夠,“更多還是要靠自學補充專業技能”,才能應付職場上快速反覆運算的技術要求。
中國數位人才培育行動啟航?
根據中國人社部發佈的《加快數位人才培育支撐數位經濟發展行動方案(2024—2026年)》,當局打算“用3年左右時間,紮實開展數位人才育、引、留、用等專項行動……增加數位人才有效供給。”
該方案羅列六大任務:一、重點圍繞大資料、人工智慧、智慧製造、積體電路、資料安全等領域;二、開發數位職業(工種)的國家職業標準等;三、引進海外高層次數位人才;四、培訓數位人才創業,投成一批數位經濟“小巨人”企業;五、緊貼企業需求開設定向培訓班,培養懂產業和數位技術的複合型人才;六、舉辦數位技能競賽,以賽促學促訓。
這份近3,000字的方案,人社部在4月初印行,但目前包括預算、適用物件和時程等施行細節卻未見蹤影。
據《新華每日電訊》4月17日報導,中國人社部計畫每年培訓出8萬名數位元技術工程師,但相較各人力銀行的估算,中國數位人才的缺口在1000萬-3000萬之間,3年總計24萬人的新血夠力嗎?技能程度有多高呢?
曾在北京某寬頻公司擔任高管的朱先生直言,政府無力培訓人才,頂多只能提供補貼或獎學金,但這也是好事。
不願具名的他告訴美國之音,技術反覆運算太快,最好的人才政策應是啟動“深刻的教育變革”,把實務納入學校正規課程,讓本科生一出校門就能“學以致用”。
現已轉行投入影視產業的朱先生說,各行各業都有數位化的需求,連他的公司做海報都會用到人工智慧(AI)生成技術,因此數位人才需求頗高。不過,他認為,中國經濟下行壓力大,除人才緊缺、能力不匹配的難題外,企業本身的經營壓力高,也難祭出好待遇或培訓條件來招攬、留任人才。
數位產業盛行爆肝的加班文化
在香港的中國勞工通訊研究員艾丹·周(Aiden Chau)說,科技和數位相關產業的薪資水準普遍較傳統產業高,因此,除拖欠工資外,這些行業鮮少爆發大型勞資糾紛,但這不代表員工都對工作環境滿意,相反地,就他瞭解,員工私下有各式各樣的不滿。
他說,產線員工因機械自動化之故,幹的活很枯燥,如只負責按幾個鈕或確保良率,因此,不少人寧可轉行送外賣,比較自由。至於中高端技能的員工不僅工作量多、壓力也大,超時工作到公司打地鋪是常態,這是前幾年俗稱“碼農”的程式師集體抗爭的原因,也導致2021年時、電商巨頭拼多多一名加班員工在回家途中猝死的意外。
艾丹·周說,很多年輕人願意忍受2-3年爆肝的工作模式,以累積經歷,換取升遷或跳槽機會,但高壓的工作型態終難持久。
艾丹·周告訴美國之音:“他們(工作的)黃金時期是很短的,因為到了三十幾歲,他們就已經競爭不過新人,新人給他們(公司)爆肝了,所以,對於公司來說,他們特別找這些年輕人,沒有什麼顧慮、也沒有家庭,也願意犧牲自己的時間。”
他說,這類工資誘因高,想入行的年輕人前僕後繼,尤其是家境貧困者。
數位人才培育方案,線民看法兩極
對於人社部的數位人才培育方案,中國線民十之八九都表支持,唯少數看似有過來人經驗的線民則持負評。
一名來自廣東的抖音用戶留言回應:“又一次大規模內卷的機會。”
另外在微博上,一位天津線民調侃:“薪資待遇番10倍,不用三年。”
另一位浙江線民則說:“每當看到這種新聞,我就想推薦一本書給領導:《為什麼偉大不能被計畫》”
還有一位廣西線民更痛斥:“不知道各單位領導們對數位產業又瞭解多少,最後搞出個項目不倫不類。”
在北京的數位經濟與跨境電商專家唐生同意,體制內懂數位化的領導也短缺,所以數位經濟核心層“確實存在外行在幹內行人的事”。
他說,四年前,中國在推1+X證書制(學歷證書+若干職業技能等級證書)時,他就向教育部提案過,盼建立電商人才的技能標準,但他的企劃書經外部專家評鑒後就被淘汰了。如今,人社部的3年計畫重提數位工種職業標準的開發,讓他不禁感歎“最好的年華已經錯過了”。
唐生說,上至AI公司,下至小餐館,千行百業都可以數位化,因此,什麼是數位人才,在標準和定義都不明的前提下,很難定義數位經濟,尤其數位經濟尚未納入國民經濟統計中,支撐數位經濟恐淪為空談。
唐生:史上最嚴的監管不利支撐數位經濟
唐生研判,人社部的方案應是技職訓練的一環,旨在協助二次就業或新創崗位。但他說,要靠這個方案“改變經濟變化和曲線很難。”
他還說,學校的考分教育缺乏創意和實踐,背離數位經濟的發展,但人才教育得從小紮根,若能讓小學生有數位化解決方案的實踐經驗,小至搭建網站,到不同功能變數名稱間的交易,就能打下人才梯隊的基礎。
唐生還批評,當局雖聲稱“支撐數位經濟”,但對互聯網產業的監管卻緊縮至“史上最嚴”,根本不利發展。例如,現在連註冊個功能變數名稱都得找公安備案,耗時又繁瑣。
唐生告訴美國之音:“在經營很多業務當中都是有管制的,這不利發展,這種不利發展和想要發展中間,它(當局)要解決這些碰撞、矛盾。”
香港大學金融學教授陳志武也說,中國“政治掛帥”與無孔不入的監管不利百業發展。他說,中國經濟面臨多維度的挑戰,包括房市泡沫、產能過剩及民生驅動轉向戰備驅動的發展,還有失業率高企及消費降級,如南京中檔餐館的消費水準已從一桌700降至400元人民幣,消費疲軟的結果將加劇產能過剩、更依賴出口的問題,也加大中國經濟的下行壓力。
陳志武:數位化是創收執法的幫兇
但最大的挑戰是信心危機。陳志武透露,一些中國民營企業家近來屢遭缺錢的地方政府以各種名義搜刮資產,包括銀行帳戶的現金,另有基金經理人也在A股狂跌期間被要求上繳賣股的獲利,理由是破壞金融穩定。他說,當這些資產階級對人身和財產安全都無法安心時,自然不敢擴張事業或擴大投資,也削弱了對經濟的貢獻。
陳志武說,地方政府之所以能掌握這些資產階級的個資、甚至銀行帳目,金融行業的數位化是幫兇,助長了地方政府為創造收入而強搶民財的“創收執法”,包括頻開交通或行政罰單,以罰代管搶錢。
陳志武告訴美國之音:“數位化對政府方方面面無微不至的管控提供了很多的便利。按照現在流行的說法就是創收型執法,為了幫助地方政府創(造)收(入)去執法,很容易帶來很多的社會問題。”
他說,數位經濟提高生產效率,也讓部分商家,如農民有直銷的管道,但在更大範圍內並不利社會就業,如電商打趴了各地的夫妻雜貨店,或新能源汽車製造因自動化而減少人力雇用,都是因偏重發展新技術產業而忽視其衍生的弊端。
為解決中國經濟的挑戰,陳志武呼籲當局放開對各領域的管控,讓商業歸商業,政治歸政治,並加大對人身自由和身家財產的保障,才能重振內外資企業和個人對中國經濟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