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5日
最近有中國媒體報導，日本一個由“有識之士”組成的民間團體要求政府將文物歸還中國。而在去年英國外交大臣訪問中國之際，中共喉舌《環球時報》發表社論批評大英博物館為全球最大的“贓物接收者”，要求英國無償歸還中國文物。
專家對美國之音說，中國大部分文物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破壞毀損，反倒是西方國家的博物館對珍貴文物作出了很好的保存。
全球半導體巨頭聯電前榮譽董事長曹興誠曾名列全球百大收藏家之列，臺灣媒體以“小故宮”形容他的收藏量。他對美國之音說，自己踏入古董鑒賞的領域是一場偶然機緣。當時他為了贈禮給一位喜愛古物的朋友，來到一間古董店購物，也為自己添購了一些收藏。禮物贈出後才發現，偌大的古董店裡，文物全部是假的，購買的品項裡沒有一件是真品。
曹興誠對美國之音說：“中國每天講說文物流失海外，其實他們沒有講到一點，就是實際上他們大量地仿冒文物和做假，把它賣到國外去騙錢，受害人不計其數。所以這也是中國破壞文物的另外一種方式，因為作為假貨來騙人，那久而久之，談到中國的文物，想到就是騙人和作假，想到就是被欺騙以後那種厭惡。”
“所以這種唯利是圖，共產黨的唯利是圖，到今天為止，中國很多地方可以看到，公開的、大量的仿冒文物，這是公開的秘密。所以如果中國連這點都沒辦法禁止，那他有什麼資格談保護文物呢？”曹興誠說。
要求日本政府歸還文物的民間團體是什麼人？
中國官媒新華社最近報導說，一個名為“中國文物返還運動推進會”的日本團體7月27日在東京舉行集會，要求日本政府歸還戰爭期間“從中國掠奪的文物”。這篇報導將集會人士稱為“有識之士”，引述了該團體代表藤田高景的話說，“把過去掠奪的文物理所當然地留在自己國家是不正確的”，批評日本政府對歸還文物表現消極，表明對戰爭的反省還不夠。
藤田高景所在協會沒有回復美國之音的置評請求。此前他接受中國媒體採訪時表示了對中國的支援，包括稱讚“一帶一路”，認為日本應積極加入該項目，以及稱美國對中國施加關稅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美國《當代中國評論》國際季刊主編、紐約後世紀畫廊總裁榮偉對美國之音說，中國政府的長臂滲透至海外民間團體已久，他對這個組織的背景存疑，也不認為他們的訴求會帶來實質作用。
“這個所謂的民間團體背後有什麼樣的插手我們不知道，不排除各種動機和目的，比如說他們可能跟中國那邊有什麼聯繫，要討好中國政府等等，”他說，“各國都有自己的法律，這個所謂的民間團體，你能代表中國人民、中國政府嗎？你有什麼證據，日本要退還給中國呢？我估計都是嘩眾取寵，搞搞流量吸引眼球。當然背後有什麼政治目的我們不得而知，但大概這種情況不能達到目的。”
在臺北的曹興誠表示，中共對臺灣和世界的統戰極其用心和大手筆，滲透到媒體、學術機構和民間團體的例子數不勝數。另一方面，要求日本歸還文物更無道理可言，日本一直以來非常珍惜中國文物，例如奈良正倉院作為過去日本皇室的儲藏室，保存了唐代贈予日本的文物至今，代代相傳。
曹興誠說：“問問中國有沒有唐代傳世的文物？沒有，都被破壞光了，中國人根本不珍惜這些文物。所以這些文物如果不到日本，怎麼可能流傳到現在1000年還是幫我們保留著？向日本人要回東西，這一點道理都沒有，這是非常不禮貌的談吐。”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中國藝術與考古學教授羅泰(Lothar von Falkenhausen)對美國之音說，中國政府的文物管理機構正在以慎重冷靜的態度向其他國家發出歸還文物的請求，中國當局沒有必要一邊煽動海外民間團體和無法控制的情緒，一邊在相關國家的適當行政層面上討論這些請求。他說，作為對中國請求的回應，美國已經在討論有關文物歸還的解決方案。
世界有義務將文物歸還中國嗎？
中國國家文物局稱大約有100萬件中國古代文物在200多個海外博物館展出。中國當局說，這些文物在1840年鴉片戰爭後到1949年之間，因為戰爭、盜掘等“不道德的和非法途徑”流失海外。
大英博物館存有西方國家中規模最大的中國文物館藏，共達2.3萬件，涵蓋從新石器時代到現代近一萬年曆史。2023年8月，英國外交大臣克萊弗利(James Cleverly)訪問中國之際，中共喉舌《環球時報》發表社論要求英國無償歸還中國文物，稱大英博物館為全球最大的“贓物接收者”，展出“盜竊所得的文化財產”。
曹興誠表示，任何國家都沒有義務將文物歸還給中國。從理論上來講，文物產生的朝代或地區，與現在統治的政權，中間沒有一定的合理的關係。中共目前控制中國的政權，不代表他有權把以前在中國出土的文物要回去。古代文物的出土是人類共同文明的遺產，並不屬於哪個政權，特別是中共過去對文物保存有非常糟糕的歷史。
文化大革命時爆發的“破四舊”運動，以紅衛兵為主力進行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社會運動。曹興誠指出，當時任何人若是擁有中國文物，都必須花很大力氣銷毀，免得被人拿去鬥爭，古文物在文革時期受到難以估計的破壞。例如西藏拉薩著名的大昭寺小昭寺，原址于唐代建立，存有非常古老的文物，但在文革時遭到嚴重燒毀。現在的大昭寺小昭寺都是後來重建的，裡頭的文物皆為現代的產品。“以這樣對文物破壞的歷史來看，中共它可能是最沒有資格說要把中國文物要回去的這麼一個政權，”他說。
另一方面，中國對英國的攻擊，曹興誠認為是無稽之談。“這些文物是清朝的時候流到英國去的，現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你跟清朝有什麼關係嗎？清朝是被你們推翻的，那為什麼清朝的文物一定要由你來繼承？你對中國文物做了大量破壞，憑什麼有繼承權？這是一個要檢討的問題，”他說。
在紐約的榮偉表示，文物索回已成為當前的國際問題，中國的情況特殊，需要從歷史角度來回顧。然而在中共遮罩歷史下，很多年輕人已經不知道這段歷史，他們到了海外博物館看到保存完善的中國文物後大吃一驚，接著在自媒體上發表痛心疾首的視頻，其實只是因為被遮罩了真相。
榮偉說，自己經歷過的文化大革命是現在很多年輕人和小粉紅所不知道的一段歷史，當時大量的文物流入海外，還有更多文物被“砸得稀巴爛”。由於毛澤東提出要“破四舊”，中國歷史上的珍貴文物被視為封建文化，紅衛兵可不會手下留情。文革時期作為“紅小兵”的榮偉，見證了紅衛兵在家鄉附近的佛教聖地普陀山大肆破壞，他們沖進佛寺，將菩薩和雕塑全數毀壞。
一直到幾十年後，榮偉移居美國，在紐約上州一間佛寺看到一尊當年供奉在普陀山的觀世音菩薩像。這尊佛像幾經輾轉，最後通過一名臺灣航海钜子捐贈來到紐約。榮偉想起自己年幼時在家鄉同一地點看到的暴力畫面後淚流滿面，感慨這尊佛像得以在多位愛心人士的流傳守護下保存。
榮偉舉自己為例說明，當年很多珍貴文物在中國被破壞砸爛，還有一部分文物通過其他途徑流入海外，由民間收藏家購買後捐贈給博物館，將這些歷史文物與全世界人民分享，教育後代珍惜人類文化遺產。
“這是西方文明世界，他們做的一個對文化、對人類文明的貢獻，像英國的大英博物館，還有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都有很多來自世界各地包括中國的尊貴的歷史文物，”榮偉說，“中國年輕人可能背後受到國家挑動民族主義情緒的動機影響。我奉勸他們正確看待特別是文化大革命這段歷史，瞭解當年毛澤東怎麼樣號召紅衛兵來‘大革文化命’，可以說是創世紀以來最大的一次愚昧的戰爭，一場運動毀壞了中國幾千年來多少珍貴的歷史文物。”
榮偉指出，還有一部分文物自鴉片戰爭以來流出中國，當時中國積貧積弱，八國聯軍掠奪了相當一部分的文物，特別是從圓明園。針對這個問題，聯合國已經制定了《1970年公約》，推動文化財產回歸原有國，並促進非法佔有文化財產的歸還工作。不過，這項國際法的執行力還有待商榷，因為博物館也有自己的立場。從博物館的角度來說，這些館藏是通過拍賣、捐贈等正當途徑獲得，因此這個問題不能一概而論。
而在文革逃過一劫的文物中，榮偉認為還有一部分是在80年代改革開放期間，文物管理條例不甚嚴格的年代，貧窮的中國老百姓不瞭解古董的價值，因而低價賣給了外國收購者。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羅泰表示，文化大革命對一些中國文化遺產來說確實是一場可怕的悲劇，但更多文物是在近代戰爭中被走私出中國。他說，目前中國提出歸還請求的文物，大多是1949年之前，於軍閥統治時期、對日戰爭和內戰期間從中國走私出來的。在這之後，中國制定法律禁止從中國出口古董，並在文革期間控制邊境，走私情況較少發生。
羅泰指出，根據當時的美國法律，進口這些文物並不是非法的。一直到1983年，美國簽署了聯合國公約，禁止從簽訂協定的國家非法進口古董，包括中國。“早期從中國非法挖掘出來、被運到美國的文物，中國政府可以通過合法管道對這些物件提出索賠，”羅泰說，許多國家都提出了類似的要求，他們擔心自己的文化寶藏在不道德和可疑的情況下被盜用，甚至被盜走並走私出境，中國的情況是其中之一。
“因此，這些情況下的請求肯定是合理的。但由於所有這些文物都在中國境外很長時間了，可能無法通過法律手段將它們歸還，當中所涉及的各種法律原則將使這變得困難。但中國和其他提出歸還請求的國家都是基於道德訴求這樣做的，在某些情況下，這種訴求非常強烈，”羅泰說。
中國追討文物的戰狼口氣是說給誰聽的？
紐約的榮偉表示，自從習近平上任以來，倒退越來越明顯，甚至像是回到文革時期，年輕人在這種環境下受到蒙蔽的教育洗腦，到了海外的博物館氣憤不已。中國有很多外觀漂亮的博物館，但是沒有館藏，因為文物大多在文革期間被毀滅，反而在西方得到了傳承。
“我覺得49年以後，共產黨基本上把中國文化就滅了。所以，我覺得青年人到海外來，通過這些博物館，可以認認真真地瞭解到我們中華文化的悠久歷史，精彩的文化藝術結晶保存在大英博物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中國人還有機會能夠看到，應該感謝他們。所以，不要動不動陷入狹隘的民族主義，”他說。
針對中國官方喉舌批評大英博物館為全球最大的“贓物接收者”，稱其中國文物大多為當年英國“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甚至直接對中國製造劫難趁機劫掠或盜取得來的，”榮偉認為這是中國當局一貫的戰狼風格，實際上只是在說假話和空話。
“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呢？無非就是煽動民族主義情緒，這不是兩國之間正當交涉的語氣。所以這些話可能不是說給比如英國的外交部，或者是對英國政府的一些喊話，可能是說給中國老百姓聽的，覺得他們很牛，我們可以這樣說人家，”榮偉說。
加州大學的羅泰認為中國應該避免發表這些過激的情緒化言論，這些言論不僅可見於官媒，在其他媒體上也經常出現。而在網上，這類討論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完全不瞭解情況的。
羅泰說：“中國文物部門目前正在與處理歸還請求中的其他國家合作。我認為這種討論可以而且應該在相互尊重的氛圍中進行富有成效的合作。”
臺北的曹興誠認為，中國當局以戰狼口吻刻意製造民眾的仇外心理，但其實很多流到海外的文物都是中國人自己賣出去的，為了逃難或賺錢等原因。文物在海外得到了妥善保存和研究，中國才說是被外國搶去，實際上毫無根據。“我認為在西方博物館的東西，絕大部分都是有憑有據買來的，不是像他們講的什麼搶來的偷來的，”他說，“中共老實講，把東西要回來就是腦袋裡面想說這個他可以賣錢，如果不拿來賣錢放博物館裡面可以收門票，就是一個唯利是圖，根本他是沒有什麼文明文化素養的。”
另一方面，紐約的榮偉認為，中國當局不應以單方面的歷史攻擊外國，應該還原歷史真相，向民眾交代八國聯軍的起因，包括中國義和團的行為、滿清閉關自守、西方傳教士被殺等事件，再來和平理性地討論這些文物的歸還，否則戰狼風格的口號最後只會被世人笑話。
“這種情況下，各國政府也會慎重考慮是否要把這些文物交給中國，因為中國的歷史解讀是歪曲的，我覺得會很困難。如果有一天中國政府、中國人民走上了民主憲政道路，跟西方文明完全接軌了，我想這些問題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榮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