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8日
福州高校一間教研室裡,一位不久前剛剛獲得博士學位畢業不久的年輕教師正在講商業文化課程,其他三位教師在旁聽,包括一位外校教授。大約三十分鐘後,聽課者對這位元博士的授課內容、方式、方法等進行點評,重點是“課程思政”情況。
年輕教師一般被認為是搞“課程思政”的薄弱環節。在中國教育部力推“課程思政”、“大思政課”的背景下,他們如何講課受到校方更多關注。
高校的思想政治教育無孔不入
中國高校的思想政治教育,已經從“思政課程”發展到“課程思政”與“大思政課”,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核心的政治色彩正在變得越來越濃厚。馬鞍山一所高校的萬姓教師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略顯無奈地說:“所有社會活動都要參雜思政元素,所有教師都要把思政元素加入課程中,所有專案都要做思政研究。這是政治任務。”
高校“思政課程”主要指對大學生進行思想政治教育、引導其樹立所謂的馬克思主義“三觀” (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課程,主要內容都是習近平上臺後中共為了控制大學生的思維方式而大力推出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等,當然最主要的還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而“課程思政”是將思想政治教育元素融入高校的各門課程。“大思政課”則是一種所謂的廣義思政課,試圖將思政小課堂置於“社會大課堂”、“國際大課堂”中。
為督促開展“課程思政”和“大思政課”,有的學校還會抽查教師教案。萬老師說,從2022年到現在,學校要求所有課程的課件都要重做,以符合‘課程思政’的要求。各學院院長、副院長會抽查教師的電子教案,看思政元素是否占到一定比例。教務處也會對教案進行抽查,每個學院總會有幾位教師被抽到。“但不可能檢查所有老師的教案,因為全校教師太多了,”他說。至於上課過程中教師究竟用多少時間搞“課程思政”,領導難以控制。不過在領導聽課時,任課教師還是會注意思政元素達到課堂教學的一定比例,否則可能被批評“思政任務未完成”。
福州一所高校的毛教授所做研究主要涉及教育學相關領域。他告訴美國之音,據他瞭解,同系老教師對“課程思政”、“大思政課”多有抵觸情緒,認為這不過是形式主義做法。而馬鞍山的萬老師則說:“課程思政”、“大思政課”是政治任務,“無論教師是否感興趣,每個人必須要做”——即便是工科課程的實驗課都必須包含思想政治因素,讓人感到荒唐至極。
不過,廈門大學一位工科教授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他所在的學校並未對每門課都要求搞“課程思政”。儘管教務秘書會發郵件,讓大家申報“課程思政”示範建設課之類,而且有獎勵措施。他提到:“年輕教師對此比較感興趣,因為對評職稱有用”。而他表示自己早已評上職稱,就沒搞“課程思政”之類的東西。記者在廈門大學官方網站上找到《關於劃撥2020年研究生課程建設、教材建設與教改建設經費的通知》,裡面有:“2020年全校共立項17門研究生‘課程思政’示範建設課程,為了進一步做好課程建設,按2萬元/門的標準劃撥課程建設經費”。
山西太原高校教師周博士則表示,他上課也未搞“課程思政”之類,也不清楚其他老師如何。他所在的二級學院領導在開會時,並沒有強調“課程思政”或“大思政課”。不過周博士說,因為過去他在課堂上發表不符合“主旋律”的言論,已被學院領導邊緣化。在這種情況下,他對所謂的“課程思政”、“大思政課”並不關心。
對於學校強調“課程思政”、“大思政課”對教學有多大影響這樣的問題,福州毛教授答道,他個人在學校宣導“課程思政”前後講課方式變化雖然不大,但還是有所改變,“主要是對一些涉及道德、倫理方面的內容,原來不會強調的,現在會作為重點”。而馬鞍山的萬老師則表示,以前自然科學、工程技術學科在“三觀”教育等方面總體來說比較弱。現在為搞“課程思政”,把“三創”(創意、創新、創業)、“大國工匠”等都作為思政教育元素。
“課程思政”、“大思政課” 導致逆反心理
馬鞍山的萬老師認為“課程思政”、“大思政課”的教學效果難以評估,“不能定量,只能定性”,“很難具體量化”。他所在學校對“課程思政”、“大思政課”有“軟性考核”,而沒有“硬性指標”。全體教師都得做這個工作。不過,每個老師做法不同,最後結果也不同。
對於學生是否能意識到教師在課堂上開展“課程思政”這樣的問題,馬鞍山的萬老師認為,大學生作為成年人,上課時會明顯地感到這門課程與時政、國家政治有聯繫。而桂林高校四年級的張同學則說,普通學生可能沒有意識到教師在講課過程中加入了“課程思政”。
桂林的張同學還說,他作為學習委員,與學院來往較多,瞭解到大多數課程多多少少融入了“課程思政”元素。不過學生們對此也不是很敏感,“一堂課‘課程思政’占比多少很難判斷”。另外,如果教師在課堂上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融入授課內容,他認為學生們“可能不會感興趣”。
2022年大學畢業目前在廣西欽州一所中學任教的梁老師,依據她以往在校的學習經歷,指出“課程思政”枯燥無味,令人厭惡:“在課堂上有時太過生硬地引進思想政治教育,會少了很多趣味性。太頻繁地進行思政教育,有些同學會感覺枯燥。每節課、每個科目都要講到這些問題,聽多了會厭煩,產生逆反心理。” 她認為,這種搞形式主義或者灌輸式的“課程思政”教學效果較差。
多數學生對思政內容缺乏興趣
2024年3月17日,中國社會科學網發表文章《切實把思政課作為立德樹人關鍵課程建設好》(光明網、中國新聞網、新華報業網轉載),裡面提到:要“加強思政課建設,更好地發揮思政課作為立德樹人關鍵課程的作用,成為深化新時代學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改革創新的重點。”
然而桂林的張同學告訴美國之音:“大家上思政課都不怎麼聽。很大一部分學生低著頭玩手機,幹自己的事情,比如寫其它課的作業,或者忙社團工作等。有時老師提個不難的問題,需要問過五六個學生,才能有一位學生回答上來。”桂林張同學所在班有六十多人,他說聽課的往往只有十幾個,大家都認為思政課是“水課”——也就是內容枯燥、考試好過的課程,“考試前大家臨時看一下甚至不看,也能過。”他表示,在他們這種處於“食物鏈底端”的學校,普通學生上學就是為了通過考試、拿到文憑,對思政課只要能應付過去就成了。
欽州的梁老師告訴美國之音,在她上大學期間,由於疫情原因,部分思政課採取網課形式,師生們更是敷衍了事。疫情前上過兩門線下思政課程,多數學生也缺乏興趣,“在課堂上互相聊天,看手機,打遊戲,或做其它事情”。據她觀察,聽講的學生,少的時候只有1/3左右,多的時候或許有一半。不過,他們班學生缺課情況比較少見,即便不聽課也會來教室應卯。
思政教育中的利益集團與“宗教化”
“當前的思政教育就是洗腦,而且是非常有系統的洗腦,” 加拿大女王大學歷史系兼職助理教授賴小剛博士告訴美國之音。“現在的政治思想教育,把整個中國高教體系帶回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用大量資源給學生們灌輸精神垃圾或者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東西。”
賴小剛認為,中國高校思政教育實際上與一個特定的利益集團有關:“這個高教體系存在於馬列主義黨國體系中,經過這麼多年演變,形成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多少人讀了博士、碩士等,靠這個謀教職、維生。這是一個龐大的產業。如果取消的話,這些人就業怎麼辦?”
北京的公共政策學者洛先生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指出,中國高校的思想政治教育看上去更像是宗教式的灌輸,而沒有任何正常高等教育啟發心智的授業解惑功能。 “中國思政教育的目的就是強制學生接受共產黨的理論,不要談論實際問題與社會弊端。” 他認為思政課根本不屬於教育範疇,跟教育完全無關。“學生們從小反復學習、背誦、考試,多數人可能都形成條件反射了,”洛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