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退伍軍人節,一名前美國間諜通過音樂獲得心靈的平靜

20231111

 

他在西貢失去了一半的聽力。他永遠不會忘記1968年震耳欲聾的機槍掃射聲或122毫米火箭彈的轟鳴聲,這些火箭彈就落在足以將他燒成灰燼的幾百米範圍內。

他的噩夢一如既往地鮮活。幾十年來,每隔幾周,他就會做同樣的噩夢:被越共緩慢折磨。

“羅伯特·霍爾博士(Dr. Robert Houle)”是他在政府表格上潦草地寫下的內容。不過,他更喜歡被稱為“藝人鮑勃”(Bob the Entertainer)。這是他為自己取的名字,他在加利福尼亞州南部的養老院巡演,彈著馬丁(Martin)吉他,低吟著過去幾年的熱門歌曲,從《哦,漂亮女人》(Oh, Pretty Woman)到《假如我有一把錘子》(If I Had a Hammer)。

現年77歲的鮑勃在任何一個月都會至少進行十幾場這樣的演出。他在老年之家活動策劃者中的需求量很大。他的觀眾群體囊括了從退休的一線明星和運動員到退伍軍人,例如一位曾駕駛轟炸機飛越德國的前航空兵。

“當你唱歌時,你會感到如釋重負,”鮑勃告訴美國之音(VOA)。“你是在傳播愛。”

幾十年過去了,但在這個退伍軍人日,越南戰爭的恐怖仍然困擾著數以萬計的倖存者,他們正在與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作鬥爭。

有些人,比如鮑勃,已經轉向演出來尋求安寧。

國家創傷後應激障礙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PTSD)的索尼婭·諾曼(Sonya Norman)博士說:“創傷後應激障礙確實讓人們感到封閉,讓他們無法做以前喜歡做的事情、那些讓生活對他們有意義的事情。因此,重新發現你的聲音並創作音樂可以説明你重新獲得自己在世界上的一席之地並感到自己的價值。”

早在1961年,鮑勃在聽到彼得、保羅和瑪麗(Peter, Paul and Mary)的首張唱片後就夢想著從事音樂事業。他把當報童的收入存起來,直到買得起脆弱的纖維板銀調(Silvertone)吉他,這是能買到的最便宜的吉他。

他連續幾天躲在臥室裡,學習收音機裡的歌曲。一年之內,他就掌握了這種樂器,利用了自己柔和的男高音,並與一位名叫托尼(Tony)的朋友組成了一個二重奏。週末,他們會在當地的自動點唱機餐館和披薩店表演並免費享用食物。

他在加利福尼亞州富勒頓市棕櫚樹成蔭的郊區長大,音樂是他逃離混亂家庭生活的出路。

鮑勃說他的母親對他一點也不關心。他的父親是一個充滿暴力、“鐵石心腸的人”。據他回憶,兩人都沒有擁抱過他、親吻過他,也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你”或“我為你感到驕傲”。

1966年,鮑勃收到徵兵通知時,他正在讀大專。幾天後,他應徵入伍,做好了離開父母的準備。儘管他剛剛高中畢業,但他在陸軍入伍考試中取得了優異成績,這意味著他可以選擇任何軍隊工作。

鮑勃說他告訴招聘人員他想成為一名間諜。“我以為我會成為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之類的,”他笑著說。

在某些方面,他因家庭虐待所造成的創傷為他在劉易斯堡(Fort Lewis)接受基礎訓練做好了準備。兩個半月之中,教官們唾沫飛濺地怒吼著:“你們去死吧!你比鯨魚糞還要低下——而鯨魚糞是在海底!”教官們的其他的口頭禪甚至不合適登載出來。

接下來是絕密的陸軍情報培訓計畫,鮑勃稱之為間諜學校。在那裡,他精通了各種間諜技巧。

擦肩而過交換物品。使用秘密投放點來交換情報。如何秘密進入一個國家。用密碼書寫。使用檸檬汁作為隱形墨水起草秘密通信。微粒、或者像針頭一樣細的圖片,可以隱藏在郵票和指甲下面,並在高倍率下放大。

這是特工的保留節目。鮑勃說,被發現的話幾乎肯定意味著以殘忍的方式死去,死前還會遭受酷刑,這種酷刑如此痛苦和羞辱,以至於大多數人會放棄所有生還的希望。《日內瓦公約》(Geneva Conventions)第46條規定,被抓獲的間諜無權享受戰俘待遇,這意味著各種可怕的可能性。

在越共的春節攻勢(Tet Offensive)最激烈的時候,四名曾在間諜學校與鮑勃一起接受訓練的特工在順化被俘,並被長期拘押在被稱為“河內希爾頓”(Hanoi Hilton)的監獄裡,在那裡目睹的是殺人、腐臭的晚餐、脫臼的四肢、無窗的牢房以及奇怪的拔牙方法。

前美國參議員約翰·麥凱恩(John McCain)和其他倖存者講述了他們如何被繩索捆綁,他們的身體以不可能且令人難以忍受的角度扭曲。他們說,越共讓囚犯挨餓,並用屠夫的鉤子將他們困住。有時會把他們的腿鎖住數天甚至數周。

“說到可怕的事情,”鮑勃顫抖著說道。“那些人做的事也是我所做的。幸運的是,我從未被抓住。但是,你知道,差一點就出事的險情是發生過的,你總是必須做好準備。”

戰後,他獲得了三份文憑,包括在人本主義心理學之父卡爾·羅傑斯(Carl Rogers)的指導下獲得博士學位。在過去的半個世紀裡,鮑勃做過保險推銷員、催眠師、DJ、諮詢顧問、勵志演說家和吉他手等各種工作。

但是,在這些年的大部分時間裡,鮑勃都否認有任何問題。兩次離婚,三次結婚,揮之不去的戰爭傷痛對他的個人關係造成了影響。

在經歷了2000年代中期的一系列精神崩潰之後,他最終諮詢了一位精神科醫生,精神科醫生在幾分鐘內診斷出他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他告訴我,我是一個典型的案例,”鮑勃說。“你不可能進入戰區而不患上它。”

據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稱,估計900萬美國人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退伍軍人中尤其常見。

現在,鮑勃和他的妻子阿普麗爾(April)——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廢話”——以及他們的三隻可卡犬和寵物金絲雀在陽光明媚的加利福尼亞州科斯塔梅薩山過著平靜的生活。

他認為,接受和樂觀對於治癒至關重要。最近,他與治療師在每兩個月一次的Zoom會議上取得了突破。然而,他認為如果沒有吉他,他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我生命中發生的大部分美好事情都來自音樂,”他說。“音樂陪伴我度過了童年,也陪伴我熬過了越南。我在西貢也帶著吉他。”

他補充說:“我唱歌是因為這是我所熱愛的。我唱歌是為了治癒,而且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音樂是一種創造和平、尋回意義的方式,”麗蓓嘉·沃德勒伊 (Rebecca Vaudreuil) 說。她是一位由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資助的著名音樂治療師,旨在説明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的退伍軍人。戰爭可以摧毀一個人的人生觀。但是沃德勒伊說,歌曲是一種團結和振奮的通用語言。

去觀看鮑勃的任何一場演出即可證明這一點。當他彈奏第一個和絃後,關節早已老化的養老金領取者們突然像春天綻放的花朵一樣猛地站起來,高喊口號、鼓掌、旋轉,仿佛年輕了50歲。

“我唱歌的原因,”鮑勃說,“是為了感覺與周圍的人有聯繫,感覺被聽到。”

越南戰爭是美國自二戰以來最致命的衝突,倖存者人數正在漸漸減少。當年,這些軍人離開戰場後,回到了一個輿論分裂的國家,沒有受到任何讚美,沒有任何沿街拋撒紙花的慶祝遊行。時至今日,他們的艱辛仍無人傾聽。

沃德勒伊和鮑勃一致認為,音樂的部分治療力量在於讓人感覺自己被傾聽,特別是在政府資料顯示美國每年有6000多名退伍軍人自殺身亡的時代。

鮑勃經常用他的導師卡爾·羅傑斯曾經告訴他的一個類比來描述他與創傷後應激障礙的鬥爭。

“想像一下這個,”鮑勃說。“在繁忙的曼哈頓,一名男子被困在下水道格柵下,大聲呼救。蒸汽從金屬板條上升到街角,上面成千上萬的路人忽視了他。可是,所需要的只是一個人低下頭說:‘我聽到你了。’這就是治癒的開始。這就是音樂對我的意義。”

 

source: 
美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