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04的國度裡,用藝術對抗殘酷現實的“狂人”

2020年8月4日

華盛頓— “如果不能說真話,我將持續一個月,720小時,不說一句話。”

從6月1日下午4點,到7月1日下午4點, 堅果兄弟執拗著不開口。

30天裡有那麼幾次實在沒憋住,說了9句話,他抽了自己16個耳光,連續三餐只吃飯,不吃菜。

“自我懲罰嘛,”他對美國之音說。“就像社會上如果權力讓個人閉嘴,個人不閉嘴,他肯定會受懲罰。”

十年前開始做行為藝術時,他給自己取了堅果兄弟(Brother Nut)的化名。

“它在英文裡是瘋子、怪人、難以對付的人,”這位以中國南方城市深圳為創作大本營的80後藝術家說。“我覺得'堅果兄弟'可以表明我的立場和態度。”

或許也正應了這個名字,過去十年中,堅果兄弟做了不少在外人看來瘋狂又匪夷所思的事:

2015年,他推著一台電瓶吸塵器,步行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對著天空收集空氣中的灰塵。100天后,他把收集來的霧霾顆粒混著陶土做成了一塊磚。

2018年,他到陝西一個村莊採集當地居民的飲用水,把這些因受重金屬污染的渾濁液體裝進9000個農夫山泉的瓶子,運到北京798藝術區展出。

2019年,他在深圳最大的農民工聚居地收集了400個布娃娃,找來一輛重型挖掘機,隨機夾起散落在地的娃娃拋向空中。它們象徵著那些因拆遷失去升學機會,被城市拋棄的學童。

有人說,堅果兄弟以惡作劇的方式參與現實。他本人說,在中國這樣一個“限制級的環境裡”,藝術是一種抗爭的符號。

過去兩個月,堅果兄弟緊鑼密鼓地執行著多個項目,每一項都與言論自由有關。

做“閉嘴30天”時,他每天變著法兒地用鐵夾子、寫著“404”的封條、麻繩、榴蓮皮、蝙蝠俠面具等道具封住嘴。走在街上,幾位阿姨好奇地駐足觀望,竊竊私語,最後得出結論:瘋子在減肥。

他設立了“真話冒險獎”,向新冠疫情期間敢說真話的記者致敬。

在網上發佈在一篇的文章中,他寫道:

“2020年的春天,新冠疫情來襲,無數生命逝去。權力機器的敘事裡,抹除了個體的悲痛、創傷和真實的掙扎,只留下抗疫勝利的凱歌和光輝。

在真話稀缺的今天,敢說真話,意味著與崇高和宏大的對抗,意味著給歷史留下屬於人類的證詞證言。”

通過73個網友,他眾籌到2萬1220塊2毛6分錢獎金,將這筆錢轉給“真話冒險獎”得主、專訪武漢醫生艾芬的記者龔菁琦。那篇名為《發哨子的人》的報導迅速被官方刪除,卻以52種版本在民間流傳。

龔菁琦收下獎金,對堅果兄弟說:“下次來北京一起喝酒。”

他發起“不受歡迎的詞”計劃,邀請網友在網上寫敏感詞。共有100多網友參與,幾天內就整理出大約1000個“2020年不受歡迎的詞”列表:

從“慶豐皇帝”、 “不換肩”、“總加速師” 到“厲害國” 、“任大砲”、“許章潤”、 “陳秋實”;從“集中營”、“國安法”、 “時代革命”到“P2P”、“三峽工程”、“地攤經濟”、“蘇聯已死”、“不同意的請舉手”……包括萬象。

堅果兄弟說,對於404,人們都習以為常了。有些詞語生來不受歡迎,“它們被禁止公開流通。它們是這個時代的墓誌銘”。

他發現,在這個黨同伐異,人人自危的時代,舉報公眾號也可以是一門生意。黑市的人給他報價,500塊錢就能招募一批水軍,封掉一個公眾號。

他花了50塊錢舉報《環球時報》,權當一種政治實踐。有網民看了說要效仿,《環球時報》新媒體部主任郝珺石在微博上回懟:你丫試試。

他又突發奇想,在微博上發布招募啟事,尋找“1000個五毛”,每人發五毛錢,幫他封掉自己的公眾號。啟事發布當天,他的微博就炸號了。

“其實我做創作都是從自身的遭遇出發的。關註一個人如何活得有尊嚴,”堅果兄弟對美國之音說。

從關注空氣污染、水污染到農民工的困境,再到當下的言論自由,會不會覺得自己離政治的紅線越來越近了?

“確實是離紅線也越來越近,” 堅果兄弟思考片刻又說:“不僅僅是我自身的原因,這個紅線它會移動。它朝我越來越近,不僅朝我,可能朝所有人都越來越近。”

被國保找去喝茶時,警察衝著他的鼻子說,“藝術家都是垃圾。”他挺吃驚。後來,他曾想找一隻鸚鵡,教它說一句話:“藝術,垃圾。”

去年,在做一個反金融詐騙的項目時,他被湖北老家的警察跨省抓捕,以尋釁滋事罪名關了10天。

“半夜直接敲門,我被驚醒了。門是反鎖的,他們就不停地敲,”他回憶。“開了門就直接押上警車送回老家。”

出來後,他照例做著他的行為藝術。“我在中國這片土地上,那我就關注這裡的題,”他說。

儘管中國的情況很糟,但堅果兄弟告訴美國之音,他還沒絕望,總想著做點東西改變些什麼。

“活著不僅僅是一個很殘酷的真相,還是要相信有一個未來,” 他說。

 

source: 
美國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