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4日

 

隨著美國國會眾議院一項法案的成功通過，“抖音”海外版TikTok在美國的運營陷入一場實質危機。分析認為，最新通過的這項法案針對性強，相較美國此前限制或禁止TikTok的政策行動，其合法性更難以撼動。美國議員強調，法案的目的是割裂TikTok與中國共產黨的聯繫，禁令只是下策。不過，隨著大選年給美國政壇帶來的種種不確定因素，法案最終能否被簽署成法還有待觀察。

 

可望突破法理局限

美國國會眾議院星期三（3月13日）以352比65的壓倒性多數通過法案，要求中國科技公司位元組跳動(ByteDance)出售短視頻應用程式“抖音”海外版TikTok在美國的業務，否則TikTok將面臨禁令。

這項名為《保護美國人免受外國對手控制應用程式侵害法》(Protecting Americans From Foreign Adversary Controlled Applications Act)的法案標誌著TikTok在美國運作正遇到最具實質意義的立法威脅。

該法案一旦成為法律，就將要求位元組跳動在180天之內從TikTok撤資，否則美國的應用程式商店將不能合法提供TikTok的下載，或向位元組跳動控制的應用程式提供網路託管服務。

法案的推動得到了民主、共和兩黨議員的支援。國會眾議院美國與中國共產黨戰略競爭特設委員會主席、共和黨眾議員邁克·加拉格爾(Mike Gallagher)和該特設委員會首席民主黨眾議員拉賈·克裡希納莫提(Raja Krishnamoorthi)是法案的主要推動者。

在美國兩黨對立與分裂局勢加劇的政治環境下，這項法案在眾議院迅速獲得跨黨派議員的多數支持的原因，被一些分析人士歸功於立法起草針對性強、法理縝密的特點。他們強調，法案的主要目的並非全面禁止TikTok，而是迫使位元組跳動撤資、改變TikTok的所有權結構，迫使其脫離中國共產黨的控制。

自2020年（川普行政當局時期）開始，美國政府就以國家安全原因，試圖對TikTok在美國的運作進行限制。儘管美國聯邦和多州已經通過立法，禁止政府設備安裝TikTok，但在全美禁止使用TikTok的政府行動由於保護言論自由權利的憲法第一修正案，一直未能成功落實。

加拉格爾3月8日對福克斯新聞說：“把它（法案）想像成一個手術，設計的目的是從患者身上切除腫瘤，從而挽救它。所以，對於所有關切這一問題的小企業來說，只要我們把這個平臺與中國共產黨的控制分開，他們就可以繼續使用這個平臺。”

美國國會參議院方面也在去年提出了一項名為《限制法》(RESTRICT Act)的法案，以應對與“外國對手”有關的資訊和通信技術產品構成的威脅，並針對“涉及對國家安全構成不當風險的外國資訊和通信技術”的各類交易，授權美國商務部長對TikTok下禁令的權力。

分析人士說，此前國會對TikTok採取的行動過於寬泛，打擊面太廣；眾議院此次之所以成功通過這項法案，在於其針對的是TikTok的公司結構，而非平臺上的內容。

美國聯邦傳播委員會(FCC)主席前政策顧問、資料問題專家南森·利默(Nathan Leamer)對美國之音說：“這部法案的作者吸取了正確的教訓，並做出了相應的修改。”

通訊法規專家、美國數位進步研究所(Digital Progress Institute)主席喬爾·塞耶(Joel Thayer)對美國之音說：“你可以看到，這部法案走的是一種非常狹窄、非常有針對性的路線，它關注的是資產剝離，而不去關注任何與內容相關的東西，不對（TikTok上的視頻）設置偏好。法案關注的是公司結構，這符合我們對外國所有權幾乎所有的規則。”

他說：“法院很難會坐下來……聽TikTok辯解說這是對某種權利的侵犯。而事實上，所有通信公司和所有行業都至少有一些外國所有權規則。唯一的區別是，我們從來沒有特別針對社交媒體公司這樣做過，現在我們這樣做了。所以我認為這是基於非常堅實的憲法原則。”

 

美國政府：TikTok與中共關係日益凸顯

與此同時，美國國家安全部門重申，如果位元組跳動不出售對TikTok的所有權，這款程式與中共的關係就不可割裂。

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克裡斯多夫·雷(Christopher Wray)在眾議院全體表決前一天，在一場參議院聽證會上重申，TikTok受中共操控，可以成為中國對美國進行影響活動的工具。他說，如果TikTok脫離位元組跳動、由非中國的公司所有，這可以降低美方對TikTok的擔憂。

新美國安全中心（CNAS）技術與國家安全項目研究員漢娜·凱利(Hannah Kelly)對美國之音說，美國民主與共和兩黨在TikTok問題上取得的共識，反映了它們對中國構成的整體威脅的認識。她說，兩黨的共識是，“中國越來越多地使用的特定載體，旨在破壞民主規範，並將關鍵和新興技術武器化，這包括收集大量美國個人資料和敏感性資料。”

TikTok此前為回應美國政府的資料安全擔憂作出了各種努力，包括成立“德克薩斯項目”(Project Texas)，由總部位於德克薩斯州奧斯丁的甲骨文(Oracle)公司存儲TikTok的美國資料。但這些行動沒有打消包括美國司法部副部長麗莎·摩納哥(Lisa Monaco)在內的美國政府官員對中共仍有能力要求TikTok交出資料的疑慮。

據《華爾街日報》報導，摩納哥本人支持有關TikTok的撤資或禁令呼聲，其民主黨人身份對眾議院這部法案的通過提到了有力的推動作用。

 

號召億萬用戶向議員施壓 TikTok動員行動適得其反

在TikTok看來，這部法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禁令。在一份聲明中，TikTok發言人絲毫不提法案對位元組跳動的撤資要求，但表示“這項法案是對TikTok的徹底禁令，無論它的撰寫者如何掩飾。這項立法將踐踏1.7億美國人的憲法第一修正案權利，剝奪500萬小企業賴以發展和創造就業機會的平臺。”

法案在眾議院的成功通過也是對位元組跳動在美國遊說活動和輿論動員行動的打擊。法案上星期四（3月7日）在眾議院能源與商務委員會通過後，TikTok在受到壓力下發動群眾動員攻勢，向其1.7億美國使用者推送提示資訊，呼籲他們致電各自選區的國會議員，稱這項法案是對TikTok的禁令，用戶表達自我的權利和收入將因這一法案而終結。

許多國會議員因此收到連番的電話轟炸，一些TikTok使用者甚至以自殺或暴力手段相逼。

法案的支持者說，TikTok的這一動員行動起了反作用。TikTok的批評者擔心，中國政府可以憑藉影響這一社交應用的內容推送演算法(algorithm)決定讓美國使用者看到何種內容、從而左右美國輿論和社會文化。

通訊法規專家塞耶說，TikTok動員美國年輕人把槍口指向自己的政府。他對美國之音說：“如果TikTok想證明自己不是針對兒童的心理戰，他們的工作實在是做得太糟糕了—試圖拿孩子們當武器，去扼殺一項法案，甚至到了兒童威脅要自殘的地步，甚至有一些人竟然威脅要暗殺在任的國會眾議員。這是荒謬而可惡的。”

 

已有買家躍躍欲試？

以某些指標來看，TikTok已經成為美國最受歡迎的社交媒體程式。如果位元組跳動遵守這部法案，轉讓對TikTok在美運作的所有權，將給美國的科技和社交媒體格局帶來重要影響。

據市場調研機構Statista統計，2023年，TikTok擁有美國社交媒體市場26%的市場份額，遠超臉書(Facebook)和Instagram。

2020年，川普政府的行政命令幾乎迫使位元組跳動將TikTok的美國業務出售給微軟公司，當時估值100億到300億美元之間。美國財經媒體CNBC援引分析人士的話說，美國TikTok的目前估值可能高達600億美元。

《華爾街日報》報導說，電子遊戲公司動視暴雪(Activision Blizzard)前首席執行官鮑比·科蒂克(Bobby Kotick)近期與位元組跳動共同創始人張一鳴接洽，表達了競購TikTok的興趣。報導說，科蒂克可能與ChatGPT的出品機構OpenAI的首席執行官薩姆·奧爾特曼(Sam Altman)合作，召集科技界投資者收購TikTok的美國業務。

另外，《紐約郵報》援引分析人士的話說，甲骨文公司作為TikTok美國資料的託管方，可能自然成為TikTok的買家，但數百億美元的價格恐怕不是一家公司所能承受的。

韋德布希證券(Wedbush Securities)星期三在一份分析中說，微軟、蘋果、甲骨文等大公司都有可能與其他科技巨頭聯合收購TikTok的美國業務，也不排除TikTok在美上市的可能。

不過，分析人士警告，如果臉書這樣的社交媒體公司試圖並購TikTok，可能會面臨反壟斷的問題。

 

大選年參議院闖關 TikTok法案存變數

由於正值美國大選年，這部限制TikTok在美運作的法案還面臨許多政治和法律上的未知數。

拜登總統上星期五（3月8日）表示，法案如果通過參眾兩院，他將會簽署使之成為法律。TikTok在美運營的命運如何，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國會參議院是否也通過相關法案。

但參議院目前的態度並不明朗。雖然參議院多數党領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表示，該法案將在相應的委員會中接受審議，但民主、共和兩黨都有重量級參議員對該法案提出質疑。

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馬克·沃納(Mark Warner)對法案單獨針對某個特定社媒應用的合法性提出質疑。共和黨方面，來自肯塔基州的參議員蘭德·保羅以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言論自由為名，明確表示反對任何對TikTok的禁令法案；代表南卡羅萊納州的參議員琳賽·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對這部法案顯示出猶豫態度，表示他希望TikTok能夠繼續在美運營，但同時強調這款程式必須要免受中國政府的影響，特別是不能對美國選舉進行幹預。

 

“現在是選舉年。（參議院）剩下的時間比非選舉年要少。”資料政策問題專家利默說：“所以這將是一個有趣的動態局面。”

 

與此同時，法案在參議院的命運也因前總統川普在相關問題上的態度轉變增加了不確定因素。已經篤定再次成為共和黨美國總統候選人的川普在黨內具有極大影響力，而外界也在關注國會共和黨議員對TikTok法案的態度是否會因川普的立場受到影響。

川普本星期早些時候在接受CNBC採訪時說，反對讓例如臉書這樣的美國社交媒體巨頭收購TikTok，因為這會使Meta（臉書母公司）更為強大。他還表示，禁用TikTok將影響到美國的年輕人。

川普執政時期曾針對TikTok和微信發出禁令，但該行政命令被聯邦法院判決違憲，未能如願將這些程式從美國的app商店移除。

 

北京如何反應

分析認為，中國政府寧願TikTok在美被禁，也不會允許位元組跳動出售TikTok的美國版本。

針對美國國會眾議院通過有關TikTok的法案，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發言人劉鵬宇星期三在回復美國之音置評請求時重申了中國外交部此前的評論。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3月13日說，美方始終沒有找到TikTok威脅美國國家安全的證據，不停對TikTok進行打壓，稱這是一種“不能在公平競爭中取勝，就採取霸淩行徑的做法”。

中國商務部去年3月曾表示，出售或者剝離TikTok涉及技術出口問題，必須按照中國的法律法規履行行政許可程式。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技術進出口管理條例》，“限制類技術出口”必須到省級商務主管部門申請技術出口許可，獲得批准後方可對外進行實質性談判，簽訂技術出口合同。

2020年8月，作為對時任川普行政當局強制位元組跳動剝離TikTok在美業務的回應，中國政府調整發佈《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增加了“基於資料分析的個性化資訊推送服務技術”，直接將技術出口的監管矛頭指向TikTok這樣的社媒平臺。

奧爾布賴特石橋集團(Albright Stone Group)負責中國與技術政策的副合夥人保羅·特廖洛(Paul Triolo)通過電子郵件對美國之音說：“北京方面將把此舉視為美國政府約束和‘打壓’中國企業的又一次行動。中國官員可能會採取觀望，看該法案在美國法院將如何受到挑戰，然後再採取措施報復美國公司在中國的利益，並支持TikTok美國公司對該法案提出挑戰的任何法律行動。”

“北京方面的任何過度回應都只會強化禁令的根基，也就是這款應用與中國政府的關係，”新美國安全中心的凱利說，“我認為我們可能會在一些灰色地帶看到一些報復，但北京方面如果強烈反對這一舉措，並冒著美國可能加倍奉還的風險，這似乎並不符合戰略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