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5日
2016年的總統大選引發一系列激烈爭議和戲劇性效果。直到塵埃落定後,一個多星期過去了,還有希拉蕊的支持者不願面對選舉結果。他們有的在關注按人頭計算的普選票數,來質疑川普勝選的人氣;有的在美國各地遊行,抗議川普當選;也有媒體撰文反思,為什麼大選前的民調與普選結果相差甚大。
也有人將矛頭轉向社交媒體。他們說,臉書上的假新聞誤導大選走向,讓川普勝出。紐約時報向讀者收集大選日他們在社交媒體上的經歷。在根據讀者的回饋整理出的文章中,紐約時報說:臉書常有假消息冒出來。有的人把幽默諷刺的段子當作真事兒了,比如一個叫做“右派”的媒體;有的是根本就不存在的網站,比如“丹佛衛報”,但是被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追捧著。
紮克伯格:臉書沒有誤導大選
NewYork Magzine直接撰文說“臉書讓川普贏得競選”。對此,臉書的首席執行官馬克·紮克伯格的回應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extremely unlikely)。
11月12日,馬克·紮克伯格在臉書上發文說:“臉書上的資訊99%都是真實的,剩下那1%的不真實,也不完全是針對某個政黨和派別,甚至都不是關於政治的。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虛假資訊能夠影響大選結果的可能性很小。”紮克伯格的這段話或許可以為臉書解除警報,但恐怕無法消除人們對社交媒體的某些顧慮。
自從1997年第一個社交媒體“六度”(six degrees)誕生,到臉書和推特盛行的今天,二十年間,科技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人們與媒體的關係,也正在改變媒體的行業規則。在2012年,蘋果公司就公佈資料說,他們每天賣出的手機數量已經超過每天的新生兒數量。人們越來越多透過智慧手機與周遭世界建立聯繫。
千禧一代平均每天使用智慧電子設備的時間已經超過9個小時。普通人從媒體的消費者轉型為被消費的物件,甚至是生產者,人們不僅與媒體並生共存,也實實在在地成為媒體從生產到消費的產業鏈中的一環。身手再怎麼敏捷的記者,完成一篇報導的速度,恐怕也比不上走在遊行隊伍裡的參與者一張上傳到Instagram上的照片報導來得迅速和直接。
不過,人們使用社交媒體進行“新聞生產”的時候,更多的考慮是速度,對於資訊的真實性和準確性,難免會欠考慮。而目前,社交網路還沒有一個監督機制,來應對這種真實性和準確性存在風險的新聞環境。
真的沒有影響嗎?
回過頭來看臉書被指責誤導大選,雖然臉書上的消息,其影響難以準確量化,但也並非空穴來風。《華爾街日報》5月份在網上發佈的一篇文章,讓讀者有機會同時看到左派和右派媒體有關同一個話題的不同角度的報導。左派的用代表民主黨的藍色來代表,叫做“藍色消息”;與之對應,右派的叫做“紅色消息”。比如選擇“希拉蕊·克林頓”這個話題時,讀者可以看到左派和右派的消息並排出現在螢幕上。左派中有多篇報導還在計算希拉蕊·克林頓的普選票數,而右派的報導大多數在說希拉蕊·克林頓為何會輸。如果選擇“當選總統川普”這個話題,可以看到左派對某個川普支持者在星巴克對黑人發表種族主義言論的報導,而右派相對應的故事是大學教授因為不願相信川普勝選而被送去做心理評估。
《華爾街日報》提到,這些消息只有在被轉發100次以上,以及所屬帳戶有十萬以上的粉絲,才可以進入到這個藍色或者紅色陣營的消息庫裡。
能夠把兩派的報導放在一起看,兼聽並蓄自然明智。不過大多數時候,人們只會閱讀自己想看的內容,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這在傳媒心理學上被稱為“認知失調”。當人們已經持有一種觀點的時候,會積極主動地尋找論據來說服反對者,同時也持續堅定自己的信念。畢竟生活在自我懷疑中,並不是一種自我滿足和具有安全感的體驗。“認知失調”讓人們有選擇地去閱讀和分享新聞。而臉書的“新鮮事”功能的演算法,更是加強了人們的“認知失調”。臉書這樣解釋它的新鮮事演算法:“出現在使用者新鮮事上的消息,受使用者的好友和在臉書上的活動影響。這會幫助用戶看到更多與他興趣相關的消息,並且與好友互動。”
在這種情況下,臉書(或者別的社交媒體)透過演算法,呈現給使用者他們想看的東西。也就是說,臉書只給自由派選民呈現自由派媒體的報導,而給保守派選民提供更多的保守派報導。使用者看到資訊正好代表了自己的觀點,也願意去相信並且更容易動動手指,輕鬆轉發。有研究人員已經開始擔心會出現“回音室”現象。那就是,人們只從觀點相近的人那裡聽取消息,只相信符合自己認知的新聞。這種“回音室”效應會怎樣影響美國相容並包的社會氛圍呢?會加劇意見兩極化嗎?
到底有沒有虛假消息?
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對臉書的指責,臉書上到底有沒有虛假消息,虛假消息又是不是無關大選和政治?
就在紮克伯格對這項指責反駁的幾天之後,保羅·霍納說:“川普入駐白宮,有我的功勞。”保羅·霍納是誰?他在臉書上經營一個“假新聞”帝國。俄亥俄州的阿美士人全體出動為川普投票的消息就來自保羅·霍納。除了阿美士人投票的新聞,他還為美國廣播公司講述他怎樣在一輛小型麵包車就可以為同性戀主持婚禮,向娛樂體育節目電視網爆料歐巴馬總統禁止在體育賽事開始前唱國歌。當然這些消息現在被證實都是假的。
這些虛假消息到底有多麼“真實”的影響呢?在三月份,川普的兒子埃裡克·川普和選舉經理寇裡·萊萬多夫斯基,相繼轉發了保羅·霍納有關阿美士人的假新聞後,這條假新聞與其他新聞一起出現在谷歌的搜索結果裡。
與臉書相對應的是微信。微信在這次大選中充當華人選民的活動召集和聯絡工具。在微信社群裡,川普的華人支持者看到這條消息也歡欣鼓舞,消息一度演變成“華人從紐約、新澤西、馬里蘭”取車前往賓州,用1500輛車載阿美士人進城投票。不過在美國之音記者進一步詢問核查後,川普的華人支持者並未找到這些開車帶阿美士人進城投票的支持者。
不管是臉書還是微信,人們在社交媒體上發表自己的看法是言論自由的體現,這本身是應該提倡的。在大選中,“回音壁”效應影響到的,大多數是那些早已做出決定投票給誰的選民。剩下的中間選民還在兩派的言論中觀望,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在看到相互衝突的言論時,會主動去搜索更多資訊或者加以辨別。更糟糕的情況是,如果消息本身就是假的呢?
在大選中,候選人傳遞不實資訊的情況也有發生。美國國家公共電臺為希拉蕊和川普的第一次總統競選辯論做過事實核實,發現不少欠嚴謹的言論。以發言大膽著稱的川普,說企業家因為高額的稅收而離開美國,也導致美元外流。而實際上,企業家更多的是透過國外的工廠賺取美元。同樣的,希拉蕊在提到種族問題時說,許多黑人和拉丁裔與白人相比,受到了不公平對待。不過她很高興看到“聯邦的私立監獄制度正在消失”。而實際上,私立監獄在短期內並不會消失。
社交媒體時代的“事實核查”
川普贏得大選後,微信裡流傳一篇文章說川普家產萬貫,40萬的總統年薪是他的零用錢。文章說,地產大亨川普也不屑於搬進白宮,儘管白宮很“奢華”。文章在介紹白宮的時候,選用了美國國會山的照片,讓可信度大打折扣。
就在大選日的前幾天,伴隨著聯邦調查局副局長科米宣佈重啟對希拉蕊郵件門的調查,網上又開始流傳幾篇文章,中心思想是“希拉蕊歐巴馬都將入獄”。仔細看,文章的結構和用詞都大同小異,應該也是各個網路平臺的互相轉發。文章從“班加西”時間開始,歷數希拉蕊基金會、阿桑奇的維基揭秘、神秘死亡的聯邦調查局探員、還有丈夫涉及色情短信的希拉蕊助手胡瑪,各個事件前後串聯,情節百折千轉,文章稱“《紙牌屋》編劇都自愧不如”。而這所有的資訊來源都是一個自稱是FBI內部人士的匿名爆料。網路的確為許多消息來源提供平臺和安全保護,但也給資訊核查增加難度。
在大選期間,候選人的言論,和在主要場合比如總統辯論以及全國黨代會上的講話,都會被美國的事實核實機構分析。美國主要的事實核實機構超過三十家。他們有的本身就是媒體裡的一個小組,與新聞相對獨立,對候選人的主要言論進行真實性的核實。比如美聯社、紐約時報、還有華盛頓郵報,都有自己獨立的事實核查小組。有的是獨立的、協力廠商的機構,比如曾經獲得普利茲獎的事實核查機構“政治事實”(PolitiFact)。
具體去做事實核查的人一般都是經驗豐富的記者,或者是專注某一領域比如經濟、軍事、教育等等多年的意見領袖,對該專業有宏觀的把握,因此可以最大可能地保證客觀又不至於矯枉過正。這樣一來,事實核查不僅可以看出候選人言論的真實性,也可以看出候選人說話的客觀程度。
比如希拉蕊曾經說過,如果按照人均來說,從佛蒙特州流入紐約並在犯罪中用到的槍支,與其他州相比是最多的。紐約時報的事實核查引用美國投資人湯瑪斯·開普蘭的評論說,希拉蕊的這番話符合事實,但卻有誤導性。乍一看,佛蒙特州是個槍支輸出大州,但是,人們通常會忽略希拉蕊話中的“人均”這個前提。佛蒙特州人口稀少,在美國50個州裡排名第49。另外,到底槍支到了紐約是否用於犯罪,也很難跟蹤和記錄。
在大選期間,光是為候選人的主要言論做事實核查,都是很大的工作量。對那些透過社交媒體傳播的、經過二次加工的資訊,進行事實核查的工作量,就更難以估計了。人們在社交媒體中輕易交談而鮮有思考。如何判斷資訊的真實性和準確性,以及社交媒體平臺是否有義務幫助用戶過濾虛假和不嚴謹的資訊,不能一言蔽之和一蹴而就。人們常常依賴社交媒體來獲取資訊,有些媒體也透過它們的社交媒體帳號,來及時發佈事實核實的更新。
《南方週末》前記者、現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安納堡傳播學院攻讀博士學位的方可成告訴記者,社交媒體應該和傳統媒體的“事實核查”隊伍合作。傳統媒體這邊提供事實核查,而社交媒體則透過自己的演算法來篩選出虛假資訊,並予以降權或封鎖。這在技術手段上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媒體還在根據迅速發展的數位媒體時代進行自我調整的時候,是資訊自由的時代,也是容易被不嚴謹的資訊乘虛而入的時代。作為難以接觸到一手資料的“吃瓜群眾”和普通選民,就更應該擦亮眼睛,對所接觸到的資訊深思熟慮。